第一百零六章 绝望
在攻城战进行的同时，在魏军大营中，一架经过改装后的大黄弩也终于在三日后露面，参照盛乐城墙的高度，用在山坡上搭设木板的方式进行演练。这时从豫州出发的两万步骑也已赶到，谢弃尘手中的兵力增至八万人，三日后，三万凉州军亦是赶到盛乐，谢弃尘手中的兵力激增至十一万人。为防止多伦逃脱，每日都会有两万骑兵在盛乐四周游荡，击杀西域军的信使与斥候，彻底切断了西域军的一切对外联系，魏军那巨大的营盘与在城外不断奔驰的骑兵给困守盛乐的西域军人人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时，他们再没有了那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而花木兰与弩兵经过一连三日的训练，也终于在二百一十步外以高仰角的姿态把所有箭矢射向城头，得知这一消息后，谢弃尘随即下令全军停止攻城，白日安歇，准备夜晚全军发动总攻，争取一战夺城。而此时，在盛乐城内，习惯了魏军鼓声与号角声的西域军面对这突然停下来的战斗，不但没有人感到高兴，反而心间更加沉重，盛乐城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悲凉之气。而连日躺在床上养伤的多伦，听闻魏军没有攻城反而安歇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阴沉的天气更加让他心头沉重，再也在床上待不住了，不顾身上的伤强自出门巡城。以往，它最拿手也是最喜欢的，就是夜战，因为西域军有完善的夜战训练。而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夜战，因为他一直不明白谢弃尘是如何做到不受黑夜的影响而指挥部队的。但是怕也无用，该来的同样会来，除留两千士兵警戒外，整个西域军也都开始睡觉，准备夜里可能到来的大战。而此时的西域军从多伦攻占盛乐起，已在盛乐鏖战了一个月，惨重的伤亡让他们再也没有当初兵威平城的豪情与霸气，个个心情沉重，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或者是看到胜利的那一天。感受着城中的悲凉之气，多伦亦是忧心忡忡，床上方数日，世上已千年，他难以相信，此刻城内那些满脸木然与失落的将士就是那支纵横西域乃至中原、面对数倍强敌亦面不改色、二十多日前兵威平城、让敌军闻风丧胆的西域军。“为什么会这样？”此刻，多伦此刻脑中浮现所有西域军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走到盛乐城头，多伦望着远处广阔的魏营与那些在城外肆意奔驰欢笑的魏国骑兵，心头愈发感觉沉重，他终于明白了，士气低迷的原因。因为自打西域军成立以来，就秉承了他的作战风格，主动出击，机动灵活作战，从来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没有过困守孤城被长期包围的先例。他们是大地的王者，从来都是他们纵情的在原野奔驰，从来都是他们的敌人躲在城里瑟瑟发抖。而现在攻守异形，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旷野却成了魏国人的乐园。他当初只考虑了兵力与战力因素，却从未考虑过困守孤城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而今日，寒风凛冽，乌云再度从北方飘来，本来已经回暖的天气再次变得冷了起来。这种种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支打的拓跋焘寝食难安甚至处于亡国边缘的无敌铁骑，他们的命运，即将走到尽头。救活它唯一的希望，就是武川之外的援军。可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援军，真的会来吗？乌恩在一旁劝道：“殿下，天气太冷了，您还是回去吧！”多伦没有理睬，对身边的乌恩道：“今日是第几日了？”“第七日了！”“第七日了，那武川情形如何？”多伦闻言一惊，当初吴缇给他的来信说，就是让他坚守七日，他必定攻克武川前来增援。而今日，已经是他承诺的第七日了，他真的能如约而至吗？看着城外魏军骑兵那井然有序的样子，不用问他也知道了答案。“不清楚，自两日前凉州军抵达后，谢弃尘每日都会派两万骑兵在盛乐周边游荡，把盛乐重重围困，我们已经被切断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络，所有的斥候都出不去了。”说道此处乌恩突然跪下道：“殿下，我乌恩是个直人，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我就说了。现在军中都怀疑，我们被吴缇坑骗了，他就是假做攻城给我们一些希望，把我们吊在盛乐，利用魏军一步步削弱我们乃至让魏军把我们全歼。殿下，我们走吧，我们已经伤亡过半了，可战之兵已不足两万，援军遥遥无期，而魏军却是越打越多，已有十多万之重。盛乐已经是一个死地，再待下去，很有可能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了呀，殿下。”“什么！”多伦闻言一震，为了让多伦安心静养，所有坏消息都没有告诉他，他完全没想到，局势会败坏到如此程度，如果真如乌恩之言，自己在盛乐，真的还能撑得下去吗？“乌恩，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走得了吗？”多伦看着城外的魏军道：“天马上就黑了，今夜一定会有一番血战，而现在魏军最强的就是夜战，有盛乐城墙凭借，我们还有顶住魏军的一丝希望，若是出了城，再如八日前那般被魏军重重围困，又会有谁来救我们。而且，武川未破，我们四面八方都是魏军，现在谢弃尘手中至少集中了六万骑兵，其中还有一万六千多龙骧军，就等着我们出城好把我们歼灭，我们又能向哪里突围。总之，不管现在我们不管想不想守，都只能待在盛乐了。”说到最后，多伦痛苦的闭上了眼，从来没有那一刻，他像今日这般绝望过，纵使八年前自己领两千兵马在西域与赫连勃勃三万骑兵抗衡，都没有过今日这般悲凉的感受。旋即多伦对身边一名队官道：“你去告诉将士们，就说我说的，三日之后，援兵就会到来！”待那名队官走后，乌恩疑道：“殿下，三日之后，吴缇的援兵真的会来吗？”多伦叹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今夜魏军一定会发动猛攻，不管以后如何，今夜，我们一定要先撑过去。”西域军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与希望，那么希望与信念从何而来，一是来自胜利，而是来自援兵，胜利他给不了，那只能给他们那他也不知何时能到的援兵了。虽然知道可能是吴缇耍了诡计，可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那个一个多月前还与自己抵足而眠，约定共击平城的兄长会抛弃自己。吴缇说七日，他再给他宽限了三天。如果他还有一点念及手足之情，十天的时间，吴缇就是爬，也该爬到盛乐了。随即多伦又对乌恩道：“乌恩，你今夜带一百名侍卫，同赫红一起，换上魏军的军服，趁魏军大举进攻之际混出城去。先去找吴缇，把盛乐的情况告诉他，请他发兵，救援盛乐。你告诉他，只要他发兵解了盛乐之围，我就把上书父汗请请立他为昆莫，从他以后喊他大哥，绝不在叫他吴缇，如果他还是迁延不进，你就直接回王庭见我父汗。如果盛乐今夜被破，那你就…”乌恩泣声祈求道：“殿下，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混出去，或者说您带着我们杀出去，也总比待在这里等死强啊。”“早在西域军成立之初我就说过，我们西域军上下同生共死，绝不会抛弃每一名士兵，我是西域军的统帅，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丢下弟兄们离开盛乐。”说完之后面向乌恩郑重道：“乌恩，我们西域军能否熬过此劫，就全靠你了。”乌恩面色坚定道：“殿下，你放心，若是吴缇与丞相真的坐视我们西域军败亡，我们就集结全部的兵马，杀奔王庭宰了他们为我四万将士报仇！”“好兄弟！”对于乌恩的大逆不道之言，他也不再介意，在他看来，大家能否活过今晚都不知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待乌恩走后，多伦亦是返回了将军府，对赫红说了让她今夜同乌恩一起离开之事。赫红听后满是担忧道：“多伦，盛乐是不是守不住了？”“我还有两万兵马，纵使不能击败城外魏军，守住一个盛乐城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他说的很坚定，可是眼中再没有往日那种自信，反而有一丝悲凉之气，而这也被赫红敏感的捕捉到了。“多伦，你不要骗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块待了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绝望与悲伤的神色。而且我也听说了，盛乐现在被十多万魏军团团包围，西域军可战之兵已经不足两万，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守住盛乐？”多伦背过身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现在只要你跟乌恩离开这里，回到王庭或是丞相那里，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赫红闻言更是心急，知道危机恐怕比她想得还要重，走到多伦面前道：“多伦，既然盛乐守不住，你就把兵马留给铎苏风或是敖登、固德他们带，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你说什么！”多伦闻言怒道：“我是西域军的统帅，带他们万里迢迢来中原征战，现在遇到了危险，你却要我丢下他们逃命，若是我走了，以后还有何面目再去统御三军，有何面目再去面对万千将士。”赫红也意识到了方才的话不妥，忙道：“多伦，我不是让你临阵脱逃，我们带着他们一起冲出去，我们带着他们一起回柔然好不好？”似乎也觉得方才话有些重，多伦缓声道：“赫红，你能想到的，我都想过了，现在我西域军唯一的出路，就是丞相跟吴缇，只有他们攻破武川，我们才能有活路，否则等待我们的，就是…”说道最后，多伦闭上眼不再开口。“你不要说了多伦，我走，我今晚就跟乌恩一起回武川。”既然知道了如何救他，她也不再犹豫，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父亲和吴缇出兵解盛乐之围。听到赫红答应离开后，多伦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如金蚕子所言，纵使是破城，多伦也一定会想办法把赫红送出来，纵使他死了，他也不会让她死。为了让她安心离开，他笑着安慰道：“其实情况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我还有两万兵马，就算魏军昼夜攻城，至少还能坚守七日，只要吴缇能在七日内攻破武川，盛乐就不会被攻破。”她闻言露出了喜色，“真的？”“嗯！”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而是不是真的，他也不知道，甚至，就连能不能撑过今晚，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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