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_为夫人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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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 137 章

  正午时分,齐军攻陷台城。梁宣怀帝萧子靖奉国玺出降,开大司马门以迎。

  宫城已被齐军占领,四处都换上了斛律骁的人。自宫城正南门的大门阊阖铺设着厚厚的红毯,红浪般一路涌至了大司马门去。两侧士兵精骑,侍卫拱立。

  初冬的日光朦胧微醺,阊阖门下,斛律骁身披轻裘,策御良马,踩着红毯缓缓朝司马门进发。每行进一步,便有跪在士兵之后的南梁降臣山呼千岁。

  司马门下,萧子靖低垂着眼,眼角余光扫到他的马近了,深吸一气,奉着诏书上前一步在马前跪下:“江左一罪人尔,何牢魏王亲临,愿献国玺,为魏王执鞭牵马。盼魏王能以苍生为念,给江南的百姓一条生路。”

  强烈的威严与压迫扑面而来,萧子靖汗出如浆,栖栖遑遑,两腿战战兢兢地在初冬的寒风中打颤。

  斛律骁勒住缰绳,也不下来,身在马上漠然威严地睨他:“梁王若真以苍生为念,便不会落至今日这般田地了。”

  梁王。

  萧子靖低垂着头,几乎锉碎了后槽牙,却也只得应道:“魏王教训的是,寡人谨记。”

  客套话而已。斛律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既然梁王心系百姓,为免江南陷入郡县,还应速拟诏书,命各郡归附。”

  “这个自然。”萧子靖忙道,“诏书小人已拟好了,请魏王过目。”

  说着,便命宦官捧了事先拟好的玺书来。他形容狼狈,一幅奴颜婢膝之态,哪里还有往素的嚣张跋扈。在场的梁臣看在眼里,无不潸然泪落,又都不敢表现出来,背身拭泪而已。

  斛律骁只作未见,对萧子靖道:“梁王写了就好,发下去吧。”

  他话锋一转,突然疾言厉色:“祖德、应同甫、竺姚、冉秦、章翰五贼何在”

  跟在萧子靖身侧的五个宦官噗通跪下,冷汗淋漓地磕头告饶。斛律骁神色厌恶:“梁王昏聩,虐杀百姓大臣,都是你们这些小人在身边挑唆来人啊,拉出去,全部斩了。”

  跟随在后的十九等纷纷跳下马来,将要拿人。几名宦官大呼“饶命”。

  十九毫不理会,带领侍卫将人带了下去,拉至阊阖门前,手起刀落,人头混同着鲜血滚落一地。

  天地肃静,宦官们尖利的惨叫声在广场之内回荡,有如鸱鸮夜啼,在场众人无不胆裂心惊。

  萧子靖大脑一阵眩晕,膝下亦是阵阵发软,险些晕厥。斛律骁又问:“哪位是柳公之子”

  他说的是因劝谏梁帝不成、被活活打死的前尚书令柳蕴。

  人群中有名青年臣子战战兢兢地出列,面如土色,身如斗筛一般行至他马下:“回殿下,小人便是。”

  斛律骁却辞色温和:“令尊直言上谏,刚正不阿,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可惜为昏君小人所害,不能为孤所用。阁下既为柳公之子,望汝能继承汝父遗风,无偏无党,持正不阿。”

  “孤且问你,可愿为我大齐效力”

  柳氏郎君本以为此番召问必然凶多吉少,未想竟峰回路转,一时激动得泫然欲泣,啼谢叩拜:“下臣谢魏王隆恩。”

  有了柳氏郎君这个例子,斛律骁又晓喻众人:“诸位都是南梁的忠臣,是皇帝昏庸不能纳谏才落得今天的地步。梁国之亡,非在各位,实亡于梁王,此次南伐,孤只杀小人,不杀忠臣。”

  斛律骁就此在建康宫中住了下来。

  梁帝暴虐,百官黎民深受其苦,因而齐军一路上未曾遭遇太多抵抗,大多归附。江南各郡望风而降,只余天高地远的交趾还未收到消息。斛律骁命部将进驻三吴,驻扎会稽郡,令郡县长官悉至建康拜谒。

  起初,梁帝因不满大臣上谏,肆意滥杀无辜,以至于廷尉积压了许多冤假错案,全是糊涂账。在建康的这些日子,斛律骁同封述两个带领军中谋士,将近几年廷尉审理的案子全数过目了一遍,一一纠正平反,健在的,赏赐抚慰,去世的,则恢复名誉。于是南梁朝廷上下叹服,皆以为遇见了明主。

  消息传回谢窈耳中已是半个月后,得知故国的破灭,她怔了一会儿,心下却空空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伤心。

  她知道梁国会亡,从当年陆家满门忠良却被皇帝听信谗言杀害时便已知晓,从父亲忠心耿耿为国却被无端猜忌便已知晓,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那么,作为这次一统南北的主帅,他会很高兴的吧。

  她又想起他同她说这话时的意气风发,眉眼里自信熠熠闪烁,不知为什么,看见那样的他,她心里是有些与有荣焉的高兴的,好像,还有些欢喜只是她从来也不肯承认罢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还将皇帝带去了公公婆婆的坟前,让皇帝忏悔。并在信中说,等来日待她回了建康,也一定让梁帝跪在她身前,给她认错

  陆郎的遗物,他留给了她,公婆的身后名,他也给了。他在竭他之力地忏悔弥补,如是一来,她好似再没了不放下的理由

  那么,她真的要答应他、和他度过余生么

  心事成了结,她神情似怔,被一旁辅导芃芃读书的斛律岚瞧见,抿唇偷笑。

  斛律岚已知了消息,长兄建下如此奇功,她自也是高兴的,只是不好当着嫂嫂的面表露罢了。本还担心嫂嫂会伤心,会难过,眼下瞧见她并未伤怀,心下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时春芜进来:“三娘子,有人找您。”

  “找我”

  斛律岚兀自不解,这里是梁国的兖州,除了长兄派来的人,谁会找她。

  谢窈却是早得了一点消息,知道是渤海那位小郎君到了,笑道:“见了不就知道了,纠结什么。”

  侍女很快带了人进来,却是一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生得相貌清雅,神采秀发,斛律岚“啊”了一声,惊得径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你你”

  她见过这人的画像,知道他就是长兄为自己选的那个夫婿、渤海封氏的封迟。特意从渤海赶来与她见面的。她因百般不愿,在京中时不惜以绝食相抗,因而两人并未见面。不曾想,他竟会追到了这里

  封迟敛袖而拜,一举一动都合乎君子规范:“在下封迟,字骞之,见过郡主。”

  又向谢窈行礼:“见过王妃。”

  谢窈见他相貌气质与封述有些相似,倒是个不错的青年,又闻得一个“封”字,含笑问道:“你是渤海封氏的子弟么廷尉卿是你什么人”

  “回王妃,是我家兄长。”

  原来是封郎君的弟弟。她微微点头,对这小郎君颇觉满意。斛律岚却跺脚道:“你跑来南梁做什么这里可是敌国疯了吗”

  外头兵荒马乱的,他一弱不禁风的书生,竟敢跑到前线来要是出了什么事,长兄又该责怪自己了

  她很生气,气得腮帮鼓鼓的,樱唇撅起,倒和芃芃生气时的模样有些相似。封迟却从里面听出一丝别扭的关心来,微红了脸:“魏王既命我自渤海赶来,与郡主见面,迟便不能违命。在京中时,郡主又不愿见我,在下就只好过来了。”

  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

  斛律岚撇撇嘴,脸色嫌弃:“行吧。既然见过了,那就回去吧。”

  封迟有些尴尬,却什么也没说,再度行礼便要退下。谢窈道:“既然来了,就是客,小郎君且在兖州住下吧,等日后郡主返齐,再一起回去。”

  斛律岚愣住了:“那阿嫂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她只淡淡莞尔:“再说吧。春芜,带小郎君去放行李。”

  封迟于是谢恩,跟了春芜出去。甫一离开,斛律岚即拉着嫂嫂的衣袖撒娇:“阿嫂,我不要他留下来,你让他走嘛”

  芃芃早停了手中的笔,一脸好奇地望着姑姑和母亲。谢窈温柔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来者即是客,人家大老远地来见你,我怎好将人赶走呢。”

  “可我不想嫁给他。我不喜欢他。我”

  斛律岚眼中滚动着泪水,又快潸然泪下,可对上嫂嫂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心间一酸,又将泪水憋了回去,改口道:“我还不想嫁人”

  “可眼下也只是先见个面,并未要你嫁给他啊。”谢窈道,“这个时代,女孩子不嫁人终究是异类,即便贵为士族,也不能如愿。这是很严肃的事,你要想好。”

  “再说呢,眼下你不喜欢封小郎君,不代表以后不会。可以先处处看呢,我倒觉得,那小郎君是个不错的孩子,季灵也许会喜欢。”

  她才不会喜欢他呢。

  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旁人了。

  斛律岚很神伤地想。脸颜微红,她把脸轻轻贴在嫂嫂怀中,点了点头。

  齐国,洛阳。

  冰蓝色的天空漂浮着几朵流云,圆月硕大,如玉璧,如银盘。

  宣光殿里,太后裴氏手持着前线传回的战报,心间如染夜露,冰凉彻骨。

  背心一阵凉气涌上,羽书自她指间滑落。

  信中消息,魏王已平定江南,一统南北,不日就将返洛。

  统一乱世自是不世之功,但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魏王既建下如此功劳,不赏赐是说不过去的,只怕不等自己开口,他也会指示大臣向朝廷讨要赏赐。

  可他已是一等异姓王、大将军、尚书令,总兵马内政之权,已然封无可封,再要赏赐,就是九锡了。

  历来受朝廷九锡赏赐的,皆是心怀篡逆的权臣,如魏武,如晋武,无一例外,皆做了前朝的掘墓者,接受皇帝的“禅让”。

  斛律骁,自不例外,何况他素怀篡逆之心,此次平定江南,就是为的以军功要挟朝廷

  “王”字上面再加顶帽子,可就是“皇”了。

  如同心脏被人攥紧,裴氏心间痛苦,几乎喘不过气。心底又涌上深深的寒气来,她神色惶恐,宛如少女一般无助地抱住了自己。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警觉回首:“谁”

  “是奴。”女侍中白氏应道,“太后,慕容太妃求见。”

  裴氏神魂归体,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叫她进来吧。”

  白氏遂引了慕容太妃进殿。只见她穿了件玉色束纹寝衣,脚趿珠花蜀锦鞋,不梳妆,不挽髻,乌发散乱、风鬟雾鬓,显然是才从梦中惊醒就赶至了殿中。

  “太后陛下,您可要为妾身和皇儿做主啊”

  她手里还拉着四岁大的小皇子,哭着扑至太后身前。皇子年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被母亲突然的举措吓得哇哇大哭。

  太后忙命人上了热茶,又取了糕点来安慰小皇子。道:“慕容昭仪这是怎么了夤夜来访,是谁欺负了你”

  说是太妃,实则这位分并不怎么妥当,她是先帝的妃嫔,然今上与皇帝是一辈的,自不能以太妃称之,太后私下里还是唤她的旧位分昭仪。

  慕容昭仪勉力一笑,擦净脸上的泪水:“还不是为了魏王的事。”

  “妾听说江南已平,魏王不日就会返回京中。太后是知道的,妾这个表兄,素怀不臣之心,妾只担心他回朝以后,会以功要挟朝廷,逼官家禅位。届时,连官家和太后都不能保全,又何来我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一席话正说中太后的心病,自古从无得以保全的前朝天子,斛律骁篡位之后,她和官家、慕容昭仪母子,都会遭到清算。

  她不怕死,怕的是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不知要如何面对景珩没能守住齐室的江山,她无颜去见他。

  慕容昭仪还在哭哭啼啼地哭诉,自言多年来魏王屡屡威逼,既逼迫她监视先帝,前时怀孕也是他逼迫她打掉孩子,是她拼死才保留了先帝的血脉。太后面色怜惜地听着,实则心不在焉。

  她知道慕容昭仪是在夸大其词,平心而论,斛律骁不曾亏待过她们慕容氏,但,人心不足蛇吞象,裴氏清楚,她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拔去这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将来自己当太后。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目标,一样是斛律骁啊

  她不在乎临朝太后这个位置是不是落在自己手里,她只是不愿瞧见,景珩留下的大好河山,在自己手里易主

  “那么,昭仪是想朕做些什么呢”裴氏轻轻抚摸了下小皇子才开始留发的头,不动声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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