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_为夫人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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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你的生日,打算怎么过”

  是日夜里,斛律骁回到房中,问正在卧房里卸妆的谢窈。

  她的生日在二月里,花朝节,距今也不过一个月了。菱花镜中美人蝉鬓如云,她将头上的翠翘金雀一件件取下来,眼波漫淡,若烟云一般:“上次,大王不是已经给妾过过生日了吗就不过了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生日。”

  屋中伺候的都是斛律家的婢子,正在门边替他更换缀满落雪的大裘,有机灵的便笑:“殿下生日也是二月里呢,二月二十,王妃若不想大操大办,不若和殿下一起过”

  一起过

  她取玉梳的手一顿,一瞬忆起去年九月底他把陆衡之生日当作她的、替她操办之事,不禁微微尴尬。清可鉴人的镜子里映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斛律骁抬脚进来,拂退春芜亲自替她除首饰,一面含笑问:“愿意吗窈窈以后就和恪郎一起过。”

  女郎有自己的生日,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过。春芜默默腹诽,探头偷觑女郎神色,谢窈随意地道:“随殿下吧。”

  自母亲去后,她本也不怎么过生日了。

  两人于是又陷入短暂的、无话可说的静默,鎏金银竹节熏香炉里沉香燃得多了,有些沉闷,春芜便起身去倒香,也是趁此逃离。斛律骁在她身后坐下,轻拥住她:“窈窈最近是怎么了难道还在生恪郎的气”

  她近来待他十分冷淡。

  分明元日那日她似是接受他了,可此后一连十余日,她待他又似从前一般。他不主动挑起话题她绝不会应他一句。

  他从身后拥住她,臂膀锁着她纤瘦的臂膀,侧脸相贴,从镜中看去便似一对缠绵恩爱的爱侣了。谢窈微微脸热,垂眼轻声道:“没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罢了。

  分明已经认命,分明已经拜过天地了,答应留在他身边,连给父兄去信也是要他们勿念、此后不再往来,可她内心仍有些难以接受他成了她丈夫的这个事实。不过视作一场大梦,浑浑噩噩地活着。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故乡,回不去,父兄,不得见,她不知道自己活着做什么,人生的全部价值好似唯剩下修书一事,是故才会答应太后。

  太后

  心底涌上层隐隐的担忧来,她微微别过脸:“太后怎么样了”

  上元节跑去人家里活活将人打死实在有些残忍,但她也知政治本就你死我活,不想介入。她只是有些担心那温柔可亲的女子罢了。

  斛律骁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水浸双瞳里落满了隐秘的忧思。他心里忽然便有些不是滋味:“她病了,窈窈想去看她吗”

  谢窈略微颔首:“太后对妾恩重如山,妾理应是去看看她的。”

  平心而论,太后待她是很好的,让她入东观修书,允她杏台辩经,如今又命她入太学,给足了她尊重。她心里其实是感激的。

  谢窈虽这么说,心里实则并未报太大希望。斛律骁一开始便告诉她太后是他的死对头,又值此非常之机,裴家人会狗急跳墙也说不准。他不放她入宫也是情理之中。

  她柳叶眉轻颦,含愁凝睇的模样,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里一览无余。斛律骁忽然便有些不忍。

  对于她和裴满愿的交往,他其实是心怀歉疚的。

  她一直都很孤独,除了荑英与裴满愿好似也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而这一世,这唯二的朋友之一还要因他而失去,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但他又惧怕在她脸上瞧见欢喜,因为不想承认他于她还不如裴满愿的分量重,因为惧怕她又和裴满愿交好,为她伤他,再一次走向上一世的结局。但好在如今因了裴家的事,太后必然是心怀芥蒂,二人也绝无可能再相交了。

  他道:“你既想去,让青霜陪着你去就是了,我不会阻拦。”

  谢窈心头微松,点点头应道:“那妾就谢谢殿下了。”

  次日谢窈便在青霜的陪伴下入了宫。宣光殿里,正在侍药的太原公主闻得小黄门的通报,十分诧异:“她怎么会来”

  如今裴家损失了一个寄予厚望的嫡子,一个曾经的家主,她竟还敢来。魏王府的人,都这么嚣张的么

  裴羲和亦跪在太后病榻之前,闻言请示地望向正倚着床靠起身饮药的堂姐:“太后,魏王妃来了。”

  太后眉梢微动,搁下药碗,神色淡淡的:“唤她进来吧。”

  白侍中遂去迎了谢窈几人进来,进入寝殿面见太后。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苦药的气息,如建康潮湿的梅雨天,水汽般永远不散。透过苦涩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热灼得很,如能将人烤化了,谢窈不动声色地行礼:“妾见过太后。”

  “免礼平身罢。”

  织金孔雀纹的帘帷里,裴太后气若游丝:“魏王妃今日来,是为了太学的事吗朕在病中,诏书过几日才下,王妃不必多虑。”

  她待谢窈总也这么客气,太原公主愤愤不平,向谢窈撒气道:“王妃来这儿做什么还嫌将太后病得不够重么”

  谢窈亦有些脸热,轻声道:“妾是听闻太后凤体欠安,特来看望。”

  “看望”公主咄咄逼人,漂亮的丹凤眼里清光凛冽,“上元夜魏王对裴家做了什么王妃不会不清楚吧如今又来猫哭耗子,倒是大可不必”

  “上元之事洛阳令尚在审理之中,结论未定,公主何言是我夫君做了什么”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太后语带无奈:“罢了,你们都先出去。朕想和魏王妃单独聊一聊。”

  “阿嫂”

  太原公主埋怨地嗔道,见她神色坚定,狠狠瞪了谢窈一眼,带着裴羲和下去了。

  殿中宫人散尽,死寂如长夜。太后柔声唤她:“王妃坐。”她指了指榻前的一方软凳。

  太后待她十分客气。谢窈踌躇了片刻依言落座,对上太后憔悴的面,心里歉疚。命青霜呈上送礼的锦盒:“这是妾家乡建康钟山所产的人参,有滋补养身之效,愿太后节哀顺变,爱惜自己的身子。”

  殿中只留了白氏同青霜两个侍女在此,太后淡声笑了笑,命白氏将礼收了:“魏王妃客气了。其实王妃能来看我我便已经很惊讶了,之所以留下王妃,也只是有几句话想拜托王妃。”

  太后的姿态放得十分之谦和,倒令谢窈十分的过意不去:“太后尽管吩咐。太后于妾有大恩,妾一直想着要如何报答,又怎能说是拜托。”

  太后目光柔和,看着女子强作镇定下略带了几分不安的眼眸,轻笑一声:“不瞒王妃,我第一次瞧见王妃的时候便觉王妃十分面熟,仿佛是一位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所以心生亲近。只可惜,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她憔悴面容上尽显寂寥。谢窈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好道:“能得太后赏识,是妾三生之幸。”

  “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王妃倒也不必说这些客套话。”裴太后望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曾经,我是真心想与王妃相交,只是一直都没有同王妃亲近的机会。如今,我时日无多,有些话倒是可以一吐为快。”

  “我是想恳请王妃劝说魏王,对我的父母族人网开一面他们是因我才与魏王作对,恳请魏王有什么冲着我来即可,不要再对无辜的他们步步紧逼了”

  这一语非同小可,谢窈起身行跪礼:“太后洪福齐天,定会长命百岁。至于夫君,夫君他一直心系朝廷,感念太后与先帝的恩德,绝无对朝廷不敬之意。”

  这话其实谢窈自己也不信,但在外人眼中她与斛律骁夫妻一体,也只得这么说。太后自嘲一哂,反问了句:“心系朝廷”

  “当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就跪在王妃现在的位置,向临终的先帝发誓会永远效忠齐室,效忠于我。可这才短短的几年”

  才短短的几年啊,他便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前时对付荥阳郑氏,对付济南王,他一点儿也没手软,如今,总算是轮到她们裴家了。

  太后的语声凄然不已,谢窈拿不准她真实态度,长跪不起,违心地与斛律骁辩护。太后又吩咐青霜:“把你主子扶起来。”

  “此事与王妃无关,我也说了,是我想请求王妃而已。恳请王妃替我带个话吧,请他放过裴家,他要什么裴家都不争了”

  太后嘱咐既毕,谢窈便欲动身回去。临行时裴羲和道:“羲和去送送魏王妃。”

  谢窈知道她是有话想同自己说,也许是转告给斛律羡的一句话,也许,是一件信物,下了宣光殿的陛阶,途径一树梅花林时,她遣走青霜:“你去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想和裴娘子说。”

  青霜如今已被斛律骁正式调拨给她,并特意吩咐过,日后只听她的吩咐,此刻眉头也未挑一下,径直转身离去。裴羲和感激地道:“多谢王妃体恤。”

  她从丧服袖中抽出一支漂亮的玳瑁钗交给她,眼同水杏,清盈盈浮着两层泪:“这是羡郎曾送与我的信物,恳请王妃替我将她还给羡郎。”

  谢窈垂眼睇着她递过来的玳瑁。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若说裴七娘这是要与羡弟断绝关系之意,却不该赠送“慰别离”的信物。应当是想见他一面。

  不知因何,她与裴娘子仅仅两面之缘,却本能地觉得她比宣光殿里久经风雨的太后更难应付、更具心机。道:“既是信物,裴娘子应该自己还给羡弟。”

  裴羲和苦笑摇头:“我就不去了。如今祖父兄长俱亡,我实在是没有脸背弃族人父母,去见可能是杀人凶手的人的弟弟。请王妃转告羡郎,此生是羲和与他有缘无分,我们,就此别过吧。”

  小娘子雪净的面上清泪如铅,谢窈樱唇微动,欲言又止。她又能说什么呢说斛律骁原本也没想将她的祖父和兄长打死是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但这又无异于授对方以把柄,因而只是递过去一方绢帕:“此事另有人作祟,并非是魏王所为,小娘子的东西我会带到,但也请小娘子不要妄加罪责。”

  待出了宫,斛律骁却又候在神虎门外,欲接她离宫回家。

  他还是放心不下。虽说足够了解裴太后,但仍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早早地派了人去宫中打听,自己亦来了向西出宫的必经之门神虎门等候。

  二人上车,马车缓缓向城西寿丘里驶去。谢窈沉默许久,声音几乎淹没在轧轧的车轮声中:“妾今日去宣光殿见太后,太后很是憔悴,想来,裴家之事对她打击很大。”

  她其实从不过问他的那些事的,可一来裴氏的确待她很好,二来裴氏作为太后,将来他要篡位,也可矫她之诏命皇帝禅位,其实并非非死不可。斟酌了许久,也还是求了。

  等了她这半日,她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在可怜裴满愿。斛律骁轻轻一噎,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窈窈想为她说情她可是你丈夫的政敌。”

  边说边睇着她脸上神情,不待她回答,又故意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补道:“自然,窈窈要求我放过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求人的诚意呢叫声恪郎来听听”

  恪郎真是肉麻

  她果然忘了反驳“你丈夫”的说法,顶着面上的薄红,纠结良久,声音低如蚊讷:“那,我求求恪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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